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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代的颂歌 ---- 忆星海同志写《黄河颂》

田冲来源:黄河大合唱   时间:2018-02-11 00:31:59  编辑:超级管理员

时代的颂歌


——忆星海同志写《黄河颂》


田冲


每当我读到、听到、或看到有关星海同志生前的事迹、作品、和照片时,心里总要浮现出一些往事:他那炽热的感情,诚挚的态度,平易而亲切的微笑,甚至过早的秃顶、沙哑的嗓音,熬红的眼睛,和那套深褐色的西服,红得已经发紫的领带,都仿佛近在眼前似的。但我从未打算写文章,宁可把这些美好的回忆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里。我担心我那笨拙的文笔,将会歪曲了他那动人的形象,又怕不恰当的赞美的言词,将会夹杂着自我表扬,何况有人已经写了传记和专论的文章,为了避免雷同或续貂,我终于还是把他埋藏在心底里。

但是,十年浩劫,人妖颠倒,光明被诬为黑暗,烈士被诬为叛徒。30年代的革命文艺被诬为“黑线”,林彪、江青之流狂犬吠日,井蛙窥天,在他们一手制造的反历史的潮流中,我们怎能不要求还历史的本来面目,怎能不要求追忆那个时代的强音呢?

我有幸较早地结识星海同志,并且演唱过他谱写的一些歌曲,从最早的《拉犁歌》、《热血歌》、《黄河大盗》、《茫茫的西伯利亚》、一直到1939年春在延安演出的《黄河大合唱》。从我所参加过的"大夏歌咏队”、“海星歌咏队”,和“抗敌演剧第三队”,在上海、汉口、延安的时期,我都和星海同志有过接触。所以,我想,如果把那些点滴的回忆凝聚起来,或者也有可能作为追忆那段历史的一个侧面的补充吧。

我一直不能理解:一个多年流落异国的穷学生,一个连普通话都说不好的作曲家,怎么能谱出人民大众喜爱的歌曲来的呢?我虽然演唱过他谱写的很多歌,但是有关他创作的过程、创作的情况、创作的态度,却知道得很少,只是在延安和星海同志接触的短短几天里,我才略微体会到一些。

为了说明星海同志创作《黄河大合唱》的情景,我不得不追溯一些更早的往事:

1936年春,我还是一个学生,在上海大夏大学组织了一个歌咏队,请盛家伦同志担任指挥。他把我带到星海同志的新居,那时,星海同志刚把母亲从广州接到上海来,母子久别重逢,自然是很喜悦的。于是,话题就从母亲开始。

星海的书桌上放着两张照片:一张是巴黎音乐学院的老师,另一张就是他母亲的近照。他向我们介绍;“我妈妈是我的第一个音乐老师。”接着,他就哼唱起他童年时妈妈唱过的广东民歌,其中有一首,后来经过星海的谱曲加工后叫做《顶硬上》,我记得有一段歌词是:“顶硬上,鬼叫你穷,铁打心肝钢打肺,立下心肠去捱世”。当时,星海在妈妈面前的天真表演,把我们都逗乐了,慈祥的老妈妈几乎笑出了眼泪,这印象是很深的。可是,“第一音乐老师”这句话,当时,我并不在意,现在想起来,这确实是星海的由衷之言。妈妈 唱的民歌哺育了他,劳苦大众的呼声启发了他,中华民族的危难推动着他,所以,他才能把他从巴黎音乐学院学来的全部技能、对祖国的深情,倾泻到人民中去。一踏上祖国的土地,就卷入到时代的洪流中去了。

时代的洪流尽管在我们身旁汹涌流过,时代的脉搏尽管跳动不停,时代的音响尽管在四方腾起,然而艺术家的心灵能否捕捉得住它?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。

30年代初期,在“左联”的领导之下,面临着国内的白色恐怖的围剿,国外的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的人侵,在残酷的现实面前,吹响了新时代的号角。星海继承了前驱者聂耳所开辟而未能完成的乐章,勇敢地承担起这一时代的使命,用他那气势磅礴、节奏铿锵、旋律优美、技巧熟练的乐思,完成了《夜半歌声》、《茫茫的西伯利亚》等电影和话剧的插曲,然而,他从不满足因成就而送来的桂冠,更不顾那些自命不凡的权威们射来的冷箭,他要为人民大众谱写出更多的时代的颂歌。

“走!我们要看看去。”这是在我耳边始终鸣响着的一个声音。

当“八一三"的炮火震撼了上海滩那天晚上,盛家伦同志和我正在星海的家里,这时,苏州河北岸已经被日军封锁,通向北四川路的铁桥对面,就是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司令部,远处一片火光,枪炮齐鸣,星海创议步行到苏州河边去,我们沿着南岸一直走到黄浦江边,就在通向北四川路的铁桥旁,星海屹立在桥头北望,已经夜深了,他似乎没有感觉到时间的飞逝。这时,满天的星斗被远方的火光和租界的霓虹灯相映生辉,苏州河水和黄浦江潮拍击成响。

星海在想什么?是不是在孕育着战斗的交响乐?是不是在构思着时代的乐章?我不知道。但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是那一句斩钉断铁的话:“走,我们要看看去!”

在这句话里,我逐渐体会到星海同志不是一时的冲动,他是多么迫切、如饥似渴地要捕捉住生活的脉搏、大众的呼声和时代的强音!他是带着这个要求奔赴大冶煤矿,奔赴武汉,奔赴延安的。时代的洪流没有白白地从他身边飞逝,他把救亡的歌声撒遍他走过的地方,他又从人民群众中吸取了丰富的源泉,他的作品一浪高似一浪。

1939年初春,“抗敌演剧第三队”从晋西到达了延安,能和星海同志重逢又是多么令人髙兴的事。三队的同志们都想留在延安,

我更希望到鲁艺去,和星海同志在一起,但是,我们得到组织上的答复却是:“要考虑全局,为了革命形势的需要,三队不能解散,必须回到二战区,从事宣传抗日和统战工作”。事后,经过了毛主席和李富春的接见和讲话,才明白这一决定的意义。

由于这样一个特殊的原因,我们的汇报演出,就改成慰问演出了。为了避开国民党特务的耳目,保证还要回到国统区工作的条件,我们除了演出和观摩外,不能过多地公开和外界接触。

在这短暂的时间内,我们还是观看了星海的新作《生产大合唱》、《军民进行曲》等鲁艺和抗大文工团演出的节目,相形之下,我们的节目是太一般化了。我们需要学习,我们更需要新的作品来报偿延安同志们的盛情,我们更不能不向党中央和毛主席汇报呀,焦急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。

同时,光未然同志又因折臂住了医院,幸而他在1938年秋初渡黄河时,就孕育了《黄河大合唱》的腹稿,折臂以后,躺在担架上二渡黄河时,逐渐酝酿成熟。在延安住医院时,全部歌词的分段和每一首歌曲的形式都已经定型。记得星海同志拿到这份定稿时,他迸发出来的第一句话:“我有把握把它谱好,这是我渴望很久的呀!”

诗人和作曲家的心是相通的,在创作过程中,他们的心几乎纽结在一起,拥抱在一起,融合在一起了。这种情谊是分割不开的,这才是真正的同志爱!

古往今来,多少艺术家得到一个知音的时候,不论他们是生是死,是远是近,那心总是相通的,星海对光未然是这样,使我联想到他对田汉、聂耳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只不过这是我目睹的一次罢了。

当星海了解到我们的处境后,他在短短的6天之内,就谱完了全部《黄河大合唱》的歌词、朗诵诗和乐队的配曲,这样神速的乐思,难道是单靠灵感促成的吗?难道是单靠技巧促成的吗?我没有权力解释这个问题,我只能根据我的记忆,把我接触到的情况介绍一、二:

记得,星海同志曾到西北旅社,看望过三队的同志们,他提过一个问题:“你们是怎样渡过黄河的?”

我们向他介绍了从宜川的圪针滩到吉县的小船窝,这个渡口正处在壶口下游,那里的激流和漩涡曾在不久前,淹死过一位上海的游泳健将,可是船夫们天天在和激流漩涡打交道。我们在船上看到他们如何绕过激流险滩,如何同漩涡搏斗,如何呼号,如何划浆,有一位老船夫,他赤膊条条,袒露着赤铜的脊背,指挥着大家,掌着那生命的舵,他那神情既庄严而又自若,他的动作既紧张而又协调,他一声长号把我们带到无限的惊奇和兴奋中去,那喜悦的心情又真像在火线上打了一个大胜仗。

就在上游不远的壶口,瀑布如练,落下百丈深渊,浪花激起,飞溅两岸,光未然同志站在岸边,开始了他的长诗《黄河吟》的构思,他忘乎所以地喊出:“啊!黄河!”

星海同志只是默默地听,但他那髙度集中的神情里,却显示出在他的心里已经跳动着歌词《黄河船夫曲》中的旋律和节奏,已经准备着要用音符来说话了。

果然,第二天我们就从光未然同志住的医院里,拿回星海谱写的《黄河船夫曲》,在练唱的时候,我们都感觉到这不是在表演,这就是我们自己亲身的遭遇啊!信念和希望燃烧得我们这帮年青人热血沸腾,沮丧和歉疚的心情一扫而光了。

每天都可以得到一首新歌,那《黄水谣》的写景抒情,委婉动听;那《河边对口曲》的乡土气息,诙谐激情;那《黄河怨》中的女声独唱,如泣如诉、如怨如怒;那《保卫黄河》的轮唱有如千军万马,驰骋奔腾;那《怒吼吧,黄河》像是向法西斯进军的冲锋号。长篇的朗诵词也有了配乐,三队的音乐指挥忙得喊叫“加油啊!”鲁艺的李焕之同志为了协助三队的演出,忙着指挥乐队排练。为了迎接那幸福的时刻——向党中央毛主席汇报演出,大家都欣喜若狂,唯独《黄河颂》按顺序是应该早就完成的,而它却偏偏姗姗来迟。这是要我独唱的歌,演出的日期已经逼近,这时,我真是心急如焚,下决心要找星海同志去!白天不行,只好夜访。析零同志和我一起踏过延河的冰,穿过寂静的城,在鲁艺的山坡下,望着那一层层微黄的灯火,那一孔孔的窑洞在积雪中、月光下,有如琼楼玉宇,在这里集中了多少全国的精英?这也是我向往已久的地方啊!那中间的一孔窑,就住着星海和韵玲同志。当我站在窑门边的时候,我的心突然平静下来,甚至不想去打扰他的休息,我从窗纸的孔洞中却看见炕上放着一张桌,桌上堆积着残稿,油灯下面,星海背着窗,正在伏桌疾书呢,身上披着一件灰布棉大衣,挡住了我的视线,看不清在写什么。我和析零都互相示意,不要惊动他,但又终于推开了窑门,韵玲同志先发现我们,星海立刻从炕上站起来欢迎我们。

他的眼睛熬红了,头发散乱了,嗓音更沙哑了,辛劳丝毫没有减弱他的激情,他要韵玲同志煮咖啡,烧山药,拿白糖。原来,所谓“咖啡”,就是炒黄豆碾成的粉,可是味道却香甜得很。炭火的红光下面烧着山药蛋,越发地增加了窑洞里的暖气和香气。

不等我们开口,星海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,他说:

“《黄河颂》已经写过两稿,光未然同志看了,我们都感到不太理想,这两稿都扯掉了,耽误了你们的排练,这是我赶出来的第三稿,准备明天交给你们的,你们来得正好,先看看,有什么意见,小田,这是你的独唱,你有发言权……”

我万万没有想到,星海把那些难度很大的四部合唱、二重唱、轮唱、对口唱、都一气呵成地写完了,为什么单单这一首就遇到了难题,甚至于扯掉了两稿呢?

我一面看着谱,一面想着以上的问题,所以,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,最后,还是由他先唱一遍,然后,又叫我唱一遍给他们听。我当时的直感是,头一段太平板,有些文言的词,既不上口,也不容易让听众听懂,但是,一想到时间紧迫,形势逼人,只要其他的歌曲都有特色,那么,这一首差一点,也过得去了。我经过思考以后,仍然没有提意见。

星海同志似乎看出了我内心的矛盾。他接着问:

“你以为这首歌不重要吗?我认为它是这个大合唱中的……”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字眼,表达他的原意,但是,从他的手势上看得出是有着画龙点睛的意思,甚至是在责备我的轻率。

我不得不开口了:“那末,能不能把头一段谱得流畅一些呢?”我试探地问。

“可以,但是,《黄水谣》头一段也是描写黄河的奔流,那是流畅的,那不就一样了吗?它不是‘谣’,它是‘颂’呀!”

“这些词都是文言,总应该让观众听得懂,唱的人容易上口才好,能不能更接近民歌风?”我吐露了心里的话。

“小田,你知道我从小就是喜欢民歌的,陕北的秧歌更吸引我,所以,在《生产大合唱》里都是用民歌。头一稿,我也曾经试验过,不行,就扯掉了,因为作者的意思是要歌颂,而且歌颂的是黄河”。他停顿一下,又接着说下去:“一提到颂,也容易使人想到赞美诗,我是在国外学西洋音乐的,我不能把黄河颂谱成教堂里的赞美诗,所以,我曾经想从昆曲中能找到一些适合民族风格的旋律,但又行不通,古老的曲调不能把黄河的气魄和作者的意图表达出来。”

“作者的意图又是什么呢?”我打断了他的话。“我想,这首歌是作者对黄河感受到的第一个印象,你们对我说过,光未然同志在壶口大声地喊着“啊!黄河!”。那就是作者在歌颂它,作者心目中的黄河是活生生、有生命力的,它既是母亲,又是一个巨人,……”星海同志刚才的手势,现在我才明白,他对作者的用心真是体贴入微,他对作品的风格真是经过严格的取舍,他的创作过程,看起来总是一气呵成,可是,实际上又是多么坚韧不拔、百折不挠地攀登那从不满足的髙峰啊!

“小田,你知道我的普通话是不及格的,谱的曲子有的不容易上口,现在稍微有点进步,也是接触群众的结果,你要是觉得哪些地方不上口,还可以大胆地改嘛。”

在他的启发和鼓励之下,我再一次唱的时候,就觉得听到了黄河的脚步,经过迂回曲折而勇往直前地奔向大海。的确,作者 目中的黄河的确是有生命力的。

星海同志觉得我们之间接近了,他又微笑地指正我,他指出:

“你的第一句不要唱得太髙昂,要把黄河之水从髙处引出来,然后,经过几个迂回宛转,再一步步髙昂到“把中原大地劈成南北两面”,这样唱也许就不平板了,要不然,一开口像一个英雄摆着架子唱“我站在髙山之巅”,那黄河之水就像在你的脚下,那就不是歌颂黄河,而是“高山颂’,或者是“自我颂”了。”

星海同志这句话使我铭记在心。星海同志的作品的中心是人民,《黄河大合唱》中,每一支歌曲中写出了不同类型的人民,抒情写景都是为了谱出活生生的人,总和起来,就是民族的希望和祖国的未来。为了把《黄河颂》谱写成一个民族的心声,他耗费了多少精力去寻求最能表现内容的各种形式,为了塑造出祖国的未来,他又是怎样在战火硝烟中寻求时代的最强音。

只有不唱“自我颂”的人,才能完成历史赋予他的使命,只有一切为了人民的艺术家才能攀上艺术的髙峰。

这是我仅有的一点体会,就把它提供出來,表达我对星海同志深切的怀念。


原载1981年3期《人民音乐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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