冼星海女儿回忆父亲6天6夜创作《黄河大合唱》
http://www.sina.com.cn 2009年09月23日09:33 三联生活周刊
光未然、冼星海:《黄河大合唱》(节选)
第二乐章:黄河颂
(朗诵)朋友!黄河以它英雄的气魄,出现在亚洲的原野,它表现出我们民族的精神,伟大而崇高!这里,我们向着黄河,唱出我们的赞歌。
(独唱)我站在高山之巅,望黄河滚滚,奔向东南。金涛澎湃,掀起万丈狂澜;浊流宛转,结成九曲连环;从昆仑山下,奔向黄海之边;把中原大地劈成南北两面。
啊,黄河!你是中华民族的摇篮!五千年的古国文化,从你这儿发源;多少英雄的故事,在你的身边扮演!啊,黄河!你是伟大坚强,像一个巨人出现在亚洲平原之上,用你那英雄的体魄筑成我们民族的屏障。
啊,黄河!你一泻万丈,浩浩荡荡,向南北两岸伸出千万条铁的臂膀。我们民族的伟大精神,
将要在你的哺育下发扬滋长!我们祖国的英雄儿女,将要学习你的榜样,像你一样的伟大坚强!
像你一样的伟大坚强!
第七乐章:保卫黄河
(朗诵)但是,中华民族的儿女啊,谁愿意像猪羊一般,任人宰割?我们抱定必死的决心,保卫黄河!保卫华北!保卫全中国!
(多声部合唱)风在吼,马在叫,黄河在咆哮,黄河在咆哮!河西山冈万丈高,河东河北,高粱熟了。万山丛中,抗日英雄真不少!青纱帐里,游击健儿逞英豪!端起了土枪洋枪,挥动着大刀长矛,保卫家乡!保卫黄河!保卫华北!保卫全中国!
怒吼吧!黄河
冼星海的女儿冼妮娜现在住在杭州。上世纪70年代,冼妮娜应年迈母亲的要求,从西北制造飞机的工厂调回杭州,在省图书馆一直工作到退休。杭州也是她外公钱亦石的故乡。钱家是杭州的大家,钱亦石当年依家族的安排到上海发展,成了早期的中共党员,是夏衍的入党介绍人。冼妮娜的母亲钱韵玲在新华艺专做学生时就认识了冼星海,因为共同的革命理想走到了一起。
冼妮娜目前正忙着“平改坡”——把家里的平顶房改成坡顶,采访约到了她执意坚持的她家附近的小旅馆。冼星海离开祖国的时候,冼妮娜只有几个月大,关于父亲的印象,都是从母亲和别人的口中听来的。
记者◎苌苌
冼星海是1935年从巴黎留学回国的,经广州、香港辗转到上海,再到武汉。“当时冼星海在上海住在租界,安仁坊7号是那种里弄的房子,楼上他母亲住,楼下就是我们开会的地方。”著名作曲家孟波是冼星海在上海时期的朋友,孟波告诉本刊记者,冼星海在上海和田汉合作过《夜半歌声》和根据托尔斯泰的《复活》改编的歌剧,身为地下党员的田汉对冼星海产生了影响。“他自己讲,原来在法国的时候,作品带着印象派作风。回国后,他找到一条音乐的出路,觉得‘我应该用音乐为祖国呐喊’。”孟波说。
孟波比冼星海小11岁,如今已是90多岁的老人。在他回忆中,冼星海平易近人,对母亲非常孝顺。他又是个音乐天才,写歌非常快。在上海,他给百代唱片公司工作,给电影配乐,其中尤以抗日救亡歌曲深得人心,去延安前,已经在文艺圈小有名气。他写的《赞歌》创了当时百代公司的唱片销售纪录,老板让他多写流行歌曲,但他表明不会写“靡靡之音”,唯一能激起创作激情的就是救亡歌曲。他和《黄河大合唱》的词作者光未然也是在上海时期认识的,都是陶行知组织的工宣队成员,他在租界的家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们聚会的据点。
“很多人以为冼星海没有到过黄河,这种说法是不准确的。”孟波告诉本刊记者,“1936年,冼星海曾跟着电影摄制组《壮志凌云》到过黄河边上,他们在开封拍外景,冼星海回来后就说,他看到黄河船夫和风浪搏斗觉得很感动,把他们的劳动号子都记了下来。”在那部电影中,由他作曲、赛克填词的歌曲《救国军歌》流行一时,至今仍在传唱:“不伤老百姓,不打自己人。我们是铁的队伍,我们是铁的心,维护中华民族……”
冼星海没有去母校上海音乐学院求职,有一种说法是他去音乐学院求职碰壁,但据孟波说,冼星海和上海音乐学院的关系一开始就顺畅:“早年他在上海国立音专读书,暑假时学校把琴房锁起来,穷学生没地方学琴,就闹学潮,冼星海是其中之一。学校由此下学期就没有通知他上课,等于把他开除了,这之后冼星海才辗转去法国求学。”在巴黎,马思聪把他介绍给音乐学院的名教授杜卡斯,他随杜卡斯学作曲,同时杜卡斯在生活上很照顾这个穷学生,几年后,杜卡斯去世,他才不得不提前结束学业回到祖国。
孟波说:“‘8·13’事变后,冼星海从上海去了武汉,在刚成立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三厅工作。在武汉,他创作了大量作品,包括《在太行山上》、《做棉衣》、《到敌人后方去》等,同时组织歌咏队、亲任指挥。”
“‘8·13’事变后,我父亲从上海到武汉。”冼星海的女儿冼妮娜告诉本刊记者,“周恩来当时是国民党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,他关心文艺界人士的动向,他就对当时任‘救亡演剧二队’副队长的金山说,多留意一下从巴黎回来的冼星海。他说冼星海穷苦出身,是可以发展的人。后来,他让金山把我父亲叫到武汉他的住处。我父亲表示想去延安,总理说延安很苦,我父亲说不怕,巴黎那么苦我都过来了。后来我父亲就收到了延安鲁艺音乐系全体师生签名的邀请信,邀请他去延安教书。这可能是周总理安排的。
“我父亲当时反感国民党的不抵抗政策,曾经对我母亲说,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,一条没落,一条光明。他觉得延安代表光明的方向,是因为他从小的生活经历、在巴黎的经历、在新加坡和香港感受到殖民主义者对中国人的态度,让他感到祖国必须自救,抗日救国是唯一的出路。当时国民党也在争取他,1938年11月,父亲和母亲以旅行结婚的名义,赶上了封锁前的最后一列火车,从武汉到了延安。”
到延安的第二天,冼星海就开始讲课,讲自由作曲,白天教课,傍晚经常手提马灯,翻山越岭步行十几里山路,到延安各处教歌。“到了第二年春天,他和师生一起上山开荒,拍的电视剧里说,我父亲嫌开荒耽误创作,是不对的。”冼妮娜说,“我父亲在延安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、富足的一段时光。那时的人们说是缺衣少穿,但实际上又过着富有情趣的集体生活。上山开荒都要把地种得像花布一样,各种颜色不同的植物都岔开种。而父亲从他刚回国的时候,就坚持认为音乐要从人民中来,他在延安进行了大量的采风,所以能根据‘张老三,我问你,你的家乡在哪里?’这样的歌词,写出充满乡土风情但也脍炙人口的乐曲。”
“1939年初,光未然在山西打游击的时候坠马受伤,到延安治疗,我父亲听说后,走了十几里山路去边区医院看望这位老朋友。光未然在病床上,用5天时间就写完了一首长诗,在之后的窑洞朗诵会上,光未然朗诵完,我父亲霍地站起来,把歌词一把抓到手里说:我有把握写好它!到了3月底春耕忙完,我父亲从26日开始谱曲,进入一种兴奋得无法自抑的状态。我母亲每天给他熬红枣汤,光未然知道他喜欢吃甜的,给他买了两斤白糖放在桌上,他随时抓起一把吃,用了6天6夜写完了《黄河大合唱》,一天不止写一首。《黄河颂》和《黄河怨》大家不是很满意,他拿回来撕掉,写第二稿,还觉得不满意,又撕掉,直到第三稿。他说他一开始考虑《黄河颂》的时候,总离不开宗教的颂歌,后来跳出那个框,才写成了。每天光未然派两个队员来试唱,我妈妈也是试唱员之一。”
5月11日,鲁艺建校一周年,《黄河大合唱》正式公演,毛主席和在延安的中央首长都来了。“我父亲在台上指挥,歌曲一开始,‘咳呦!咳呦!’船工号子那么一喊,一个正准备拍照的外国记者,吓得一下就坐地上了,想不到声势那么大。千军万马,此起彼伏,大家很喜欢这种演唱的形式。到《保卫黄河》的时候,我父亲来了个转身,指挥台下的观众和台上的演员一起唱。等全部演出完以后,全场雷动。毛主席高兴极了,站起来,拍着手连着说了三个‘好啊!好啊!好啊!’我父亲含着眼泪,特别激动,他的作品从来也没有这么被肯定。”
冼妮娜说:“我父亲在巴黎时学到的扎实的功底,和他的爱国主义情绪,在延安的那种气氛中迸发,最终促成了这部作品的诞生。我母亲跟我说过这么一件事情。她说:‘你父亲也真神奇了,他的一些观点、一些做法,和几年后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、很多思想都是吻合的。比要如深入工农,文艺面向群众,为人民服务。很多做法他早已开始实践了。’”
冼星海去延安后不久,孟波也加入了刘少奇领导的新四军。他告诉本刊记者:“一天,我在延安陕北公学的同学带来《黄河大合唱》的谱子,之前我们就听说了它,很想表演,苦于没有乐谱。拿到乐谱后,我们很快就开始排练,乐器不足,就拿洋铁桶当低音,中药房卖的铜钟当打击乐。我指挥,每次演出,一身衣服都要湿透。我们唱《黄河大合唱》到最后就问,再来一个要不要?底下完全是沸腾的场面,我从来没有见过音乐可以是这样。”
冼妮娜是冼星海的独生女儿,她几个月的时候,冼星海就去了苏联,此后,再也没能回国。冼星海当时去苏联,是为电影《延安和八路军》做配乐,完成后他就准备回国,但无论从新疆,还是蒙古入境都受阻,不得已流落到哈萨克斯坦。这已是他能到达的离中国最近的地方。在苏联,冼星海用的是“黄训”的化名。“我奶奶姓黄,我外婆的名字里有训。”冼妮娜说,“因为是被秘密派到苏联,无法与当时的国民政府外交机构取得联系。在乌兰巴托,他在工人俱乐部谋得一份职,教那里的中国工人唱《黄河大合唱》。在哈萨克斯坦,冼星海度过了生命最后的两年。他流浪到音乐厅,想谋一份工作,不得而入,那是一个冬天,若不是被好心人带回到家里,他半夜就会被冻死了。”冼妮娜说,这是当年她去哈萨克斯坦访问,与他父亲有过接触的人告诉她的。在思念亲人又无法回国的情况下,冼星海身体情况开始恶化,被送回到莫斯科治病,1945年,40岁时病逝于克里姆林宫医院。
冼妮娜说,1999年,她去哈萨克斯坦访问,曾见到父亲当年的房东。“房东把我父亲留下的作品保存在一个箱子里,一直保存到50年代。当时中国有个代表团过去,他托人去找代表团,但是代表团没人理会这件事。在房东要求下,他们去看了看,看到一只装满手稿的手提箱,他们说:‘这么重的东西,带不了。’就拍了几张照片,东西都没拿,也可能他们不知道黄训是谁。后来等到房东搬家的时候,箱子被小偷偷走了。房东一跟我说到这儿就哭。”如今,哈萨克斯坦有一条以冼星海命名的大街和纪念他的纪念碑。
冼星海去世的消息很快传回延安,当时鲁艺的院长周扬听到后大哭,又发愁怎么告诉钱韵玲。1945年,冼妮娜已经有依稀的记忆,“他们来到我家,让我到院子里玩儿,我就听到屋里面叫我妈妈的名字,我从院子里跑进屋,一看我妈妈昏过去了”。11月14日,冼星海的追悼会在延安开完后,延安也到了最后的撤退时刻,冼妮娜坐在骡子上的摇篮里,和母亲到了张家口。“我们带出来父亲的手稿、日记、小提琴和照片,但是带着他眉批的书都没法带上了。”■